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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秦汉货币统一看楚称金衰亡过程

字号 文章来源: 2010-01-27 16:2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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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大学历史学院 方小玉

 

楚称金是楚国商品经济发展的一个明显标志。自公元前 223 年秦灭楚,楚称金的存亡便成为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近代不少学者研究楚国金币,且都有自己的角度。如魏航空先生的《楚币消失过程的考古学观察》一文便是从考古学角度谈到楚国金币。需要指出的是,大多数学者往往将楚称金纳入整个楚国货币体系,且只是将其作为楚国各类货币之一种来研究,而很少将其单独看作影响楚国甚至秦汉货币的重要因素之一。黄德馨先生所著《楚爰金研究》谈到这一问题。他从称金衰亡过程这一角度论证了称金在秦至西汉中期的存在和流通。这无疑给我们提供了新的视点。楚文化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同时又与其他文化相互作用,进而促进整个中国文化的进程。楚称金在秦汉货币统一过程中的流通和衰亡则见证了这一点。下面讲就此问题作些探索。

  楚称金的特点与后世的流通

楚称金是称量黄金货币,即在商品流通过程中以其实际重量作为商品交换的尺度。称金的形式有龟版形、扳瓦形、圆饼形三种。由于称金在商品交换中需切割且要打上印记以确保其信用度,于是随着切割方法的使用,便有了形式的演变,适应了发达的商品经济的需要。与此同时楚国产生了天平与砝码,并形成了“楚国衡制——斤、两、铢制,即 1 =24 铢, 1 =16 =384 铢” 。楚称金最初由楚国王室铸造,一开始便保证了黄金的纯度,并在黄金龟版上冷戳“郢称”的印记,以提高信用度。随着楚国商品经济的发展,对称金的需求量增多,且在部分地区的贸易十分兴盛,中央铸币已不能满足所有贸易的要求,于是楚国王室便将铸币权下放到地方,由县政府负责铸币,出土的楚称金上有“陈称”、“ 称”、“

 

 
称”的印记,这里的“陈”、“ ”、“ ”则是指楚国的县。黄先生在其《楚爰金研究》中总结道,当时楚境内的湖北、湖南、安徽、江苏、浙江、山东等诸省皆有楚称金出土,湖南虽未出土称金实币,却出土了大量称金冥币和天平砝码。河南襄城非楚地, 1978 年出土大批古金币,由“郢称”、“陈称”、“ 称”、无字金版、圆饼金、马蹄金等同出。由此可知楚称金的发行和流通已具相当规模,楚国境内流通地域广大,楚境外畅通无阻,是保证其在秦汉两朝流通的关键。

  秦朝货币制度与楚称金的流通

秦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后确定了新的货币制度,《史记·平准书》中有秦货币制度的记载:“及至秦,中一国之币为二等,黄金以溢为名,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重如其文,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然各随时而轻重无常。”《汉书·食货志》中记载“秦兼天下,必为二等:黄金以溢为名,上币;铜钱质如周钱,文曰‘半两’,重如其文。”可见当时秦朝建立的是黄金与铜并行的货币制度。制定了新的货币制度应该废除旧有的六国货币,而文献中未见关于货币统一的诏令,只有“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对于新建立的统一王朝,统一货币是重大事件,而史书上未有记载,那么只能表明确实未实行货币的统一,旧时六国的货币还存在并流通。

从考古发掘来考察,秦都咸阳故城遗址发现一百四十枚战国钱币,有蚁鼻钱一百二十余枚,其余的为三晋“安邑二 布、‘梁充 ’布、楚的‘殊布当忻’布,以及‘齐法化’刀等,秦币仅为三枚大半两同出,埋葬的年代应已晚至秦统一六国” 。由此可见在秦统一天下后六国货币仍在流通。同时所见秦王朝金币实物相当少。 1963 年陕西博物馆征集到 1929 年出土的金饼一枚,同年陕西省临潼县武家屯管庄出土金饼八枚,“两地出土的金饼形制,基本是相同的。…临潼武家屯出土地的八个金饼,纯金度 99% ,质地为赤金成分,色泽金黄,净重 250 (即为 5 市两重)”,被认为是“秦或西汉遗物” 。若按秦货币制度,黄金以溢为单位。“据《孟子·梁惠王下》赵歧注曰:‘二十两为镒’;《孟子·公孙丑下》赵歧注曰:‘古者以一镒为一斤,一镒是为二十四两也’。故溢的重量为 20 两与 24 两两种。而临潼金饼每枚重 250 ,约合楚、汉衡制的 16 两,并不符合 20 24 两的标准,非镒” 。这些金币应不为秦朝金币,可能是楚圆饼金。此外,与楚国天平砝码大量出土相比,也未在考古发掘中见到秦代称量黄金用的天平砝码,可见秦国上币——金币的铸造量并不多。而楚称金则能够以其完备的形制和几百年的影响仍在楚地流通,甚至超越此范围。

秦王朝发布大量半两钱来代替旧时六国货币,却未达到预期的效果。因为秦半两本身并未统一。《史记·平准书》与《汉书·食货志》均记载半两钱“各随时而轻重无常”,近年来的考古发现也印证了这一点。 1983 年湖南汩罗县永清墓区石子岭秦墓中“出土铜半两,大小不一,大的径为 2 厘米 ,小的仅为 1.2 厘米 ,质薄削边,类似汉初的榆荚钱。但这种小型半两钱,在陕西凤翔高庄秦 7 号墓有过出土,该墓区出土半两钱五百八十权,最大的径 3.2 厘米 ,小的仅 1.5 厘米 。” 秦半两在大小、轻重、厚薄方面相差很大,必然会造成交易中的困难。秦王朝只能靠法令强迫百姓接受这种并未统一的货币,《云梦秦简·金布律》中有记载:“百姓市用钱,美恶杂之,勿敢异。”“贾市居列者及官府之吏,毋敢择行钱、布;择行钱、布者,列伍长弗告,吏循之不谨,皆有罪。”表明秦半两并未被老百姓所接受,原因之一是其本身发展并不完善,同时还有可能是因为六国旧币中部分货币的流通更加便利,楚称金便是其中一种。

秦统一后天下未定,政治、经济、文化的社会各方面面临着一次全新的整合,要在短时间内完善各种制度是不可能的,只有通过不断的修整和总结才会使各部分正常运作。而秦始皇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中央集权的政治制度上,自公元前 221 年至其死去的 11 年间,讨伐匈奴,修筑长城,营造阿房,焚书坑儒,开路置道,巡游各地;从政权上、思想上为中国封建社会打下基础,而无暇顾及经济上的细节。秦王朝虽制定货币政策并铸行大量的秦半两铜钱,但由于时间的短促,钱币本身的问题无法在流通过程中逐步解决。同时秦推行重农抑商政策,秦币完全代替六国旧币是不太现实的。因此楚称金在这种历史条件下生存下来,正如黄先生所说,一定数量的称金在一定时期,在某些地区仍在继续流通。

  西汉中期以前的货币制度与楚称金的流通

西汉币制承秦制,有改动,但并未发布废除楚称金的诏令,大概与市场上黄金货币普遍流通相关。汉初市场上以黄金计算商品价格,《汉书·食货志》有载:“米至十万钱,马至匹百斤”,以黄金计算马价。家产也是用黄金来衡量,《汉书·文帝纪》记载:“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皇室赏赐也大量用黄金。《史记·孝文本纪》载:“益封太尉勃万户,赐金五千斤。丞相陈平、灌将军婴邑各三千户,金二千斤。朱虚侯刘章、襄平侯通、东牟侯刘兴居邑各二千户,金千斤。封典客揭为阳信侯,赐金千斤。”王室的封赏用到大量黄金,这些黄金也会进入流通领域。黄金的流通使楚称金的存在成为可能。

考古发掘为楚称金在西汉前期的流通提供充分的证据。长沙西汉墓出土大量泥制冥钱。西汉前期墓以随葬泥“半两”和泥“郢称”为最多。此外有“两”字泥版,“郢”字泥版,“金”字泥版,“鄢”字泥版和无字泥版。泥版的形制与金版相仿,有单印的,有分成四个方格、六个方格、九个方格或多到二十四个方格的,其中以压印整齐的十六方格泥版最为重要,表明它是模仿金版,也是以一斤为单位。金版是楚国通行的黄金货币,它的仿制品处于西汉前期墓中,如同其他模型明器作为现实生活的象征物一样,这应是长沙地区在西汉前期仍流通楚国金币的物证。此外, 1971 年湖北宜昌前坪 7 号西汉初年墓有“郢称”与“半两”铜钱同出 1974 年河南扶沟古城村出土“郢称” 170 块,“陈称” 17 块等楚国金币,同时也有马蹄金 11 块等西汉金币出土 。称金与马蹄金同出,表明直至西汉中期称金仍在流通。

西汉初期至汉武帝后期货币制度是紊乱的。这为称金的存在与流通提供了空间。《汉书·食货志》记载:“汉兴,以为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荚钱。”汉初民间流行的是荚钱,由百姓自由铸造,这是公元前 206 186 年的情况。公元前 186 年“行八铢钱”,公元前 182 年“行五分钱”,公元前 175 年“除盗铸钱令,更造四铢钱”,至公元前 144 年“十二月,定铸钱伪黄金弃市律” ,决定结束自由铸钱,实行官铸,由国家掌握铸钱权,此时已至汉景帝时期。汉初以来,货币制度的不断更改顺应了汉建立统一新政权的新的需求。自秦末农民起义,社会经济遭到破坏,百姓流离失所,各地经济凋敝。汉政权的建立打开了一个新局面,政府需要对经济进行重新调整,货币制度必需随着经济的发展状况实行有效的变动。因此在建国之初,汉中央政府采取宽松的货币政策,由百姓自行铸钱。随着经济的恢复和进一步发展,百姓自行铸钱带来许多弊端,货币政策便随之得到调整。在整个货币政策变动过程中,具有较高信誉的楚称金便有了生存之地,并且一如既往的发挥其货币职能。

同时还应看到汉初轻徭薄赋的宽松政策给商业发展提供了良机,因而促进了商品流通领域的发达,给楚称金提供了发挥作用的平台。

  汉武帝时期的货币统一与楚称金的衰亡

汉武帝时期货币政策发生了一系列改变,楚称金走向了终点。

公元前 118 年汉武帝罢三铢钱,铸五铢钱。《汉书·食货志》记载:“有司言三铢钱轻,轻钱易作奸诈,乃更请郡国铸五铢钱,周郭其制,令不可得摩取(铅) [ ] 。”“悉郡国毋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钱既多,而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诸郡国前所铸钱皆废销之,输入其铜三官。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唯真工大奸乃盗为之。”至此,西汉货币制度得以稳定并沿用至隋,其间在王莽

当政时曾遭到破坏,但后来又恢复。自公元前 119 年始,汉武帝推行“告缗令”,意在没收商人财产,其中包括大量黄金货币。公元前 95 年,黄金铸块被改铸为麟趾形和马蹄形,后世称之为麟趾金和马蹄金。五铢钱制的确立使铸币权完全收归中央,全国使用五铢钱,楚称金无法在流通领域发挥作用;“告缗令”的推行使大量黄金货币被没收,其中包括集中在商人手中的的楚称金;黄金铸块的形体改变使楚称金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这些因素致使楚称金的最终衰亡。

西汉中后期墓葬的考古发掘也证明了这一点。墓葬中的钱币多为五铢钱。洛阳汉墓第二期当属于西汉中期,其第二类墓葬中共存的钱币为西汉五铢,间或夹杂有半两钱。满城 1 号和 2 号汉墓发掘于 1968 年,属西汉中期,两墓共出五铢钱四千二百多枚 。长沙西汉后期墓中随葬泥质冥钱还相当普遍,于前期不同的是,泥半两和泥郢版近于绝迹,代之而起的是泥五铢和泥金饼,以及它们的实物。西汉后期墓中的汤家岭 1 号墓随葬五铢钱七十多枚和阴刻“齐”字的金饼一枚 。泥五铢和五铢钱实币的大量出现表明西汉中期五铢钱制已确立并成为西汉固定的钱币制度。

楚称金的衰亡伴随着秦汉王朝货币制度的统一进程,最初作为先进货币形态的楚称金被更加适应形势需要的货币所取代,影射出历史发展的规律:任何历史因素总是由分裂走向统一,由落后走向先进。

楚称金虽不存在了,但由其衰亡过程所引起的思考却是意义重大。我们从其经历的时间来看,经历了秦汉两朝,显示出楚文化的影响力及先进程度,为我们了解和研究灿烂的楚文化提供了丰富的材料;从其走过的历程来看,经历了重重考验,显示出楚文化顽强的生命力和超然的融合性,为我们思考文明的进程提供了多种思维方式。

 

 

注释

 

转引黄德馨.楚爰金研究[M].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1 53.

史记·秦始皇本纪

③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新中国的考古发现和研究 [M]. 文物出版社,1984323.

转引黄德馨.楚爰金研究[M].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1 151152.

转引黄德馨.楚爰金研究 [M]. 光明日报出版社,1991152.

⑥转引黄德馨.楚爰金研究 [M]. 光明日报出版社,1991150.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 新中国的考古发现和研究[M].文物出版社, 1984: 426.

湖北省博物馆.宜昌前坪战国西汉墓[J].考古学报, 1976 ,(2).

⑨河南省博物馆、扶沟县文化馆河南扶沟古城村出土的楚国金银币 [J] 文物 1980 10

转引张大英.汉代财政史 [M]. 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83340

⑿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 新中国的考古发现和研究[M].文物出版社, 1984: 425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新中国的考古发现和研究 [M]. 文物出版社,1984431432

 

 

 

 

[ 参考文献 ]

 

 [1] 黄德馨.楚爰金研究 [M]. 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1

[2]张大英.汉代财政史[M].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 1983

 [3] 赵德馨 楚国的货币 [M]. 湖北教育出版社, 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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