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大学历史学院   姚婷

 

 

    目前，随着考古工作的不断深入开展，对春秋战国时期的货币进行研究的论著和文章不断增多，有就时代总体而论的，也有就国别论的。其中，对楚国货币和齐国货币的论述研究在上述两类论著中都有出现，而且成果颇多。但是，多数论著都只是把二者分开进行论述，而极少对二者进行综合的比较，要有比较也只是就楚国货币和中原货币进行总体比较。本文拟综合现有的一些研究成果，加上自己的一些看法，对楚国货币和齐国货币进行简单的比较。

 

一、楚国的货币体系

    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国因其地理位置而被中原诸国视为“南蛮”。但是，由于其独特的发展源流和轨道，楚国不但在政治、经济、文化上与中原诸国的差距越来越小，而且形成了富有自身特色的政治、经济、文化体系，这些体系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中原诸国。楚国的货币体系就是其中之一。楚国的货币体系相对于当时其他国家的货币体系，丰富完备又富有特色。

    楚国的货币体系包括有金质货币、银质货币和铜质货币三种。其中金质货币主要是金版和金饼。这些金版和金饼可切割成许多小块，交易时用天平称量支付，属于称量货币，主要是用于大宗交易或国际性（相对于当时的政治格局而言）交易。这从“秦国或齐国的都城遗址里及其附近，都出土了楚国金币” ¹ 可以看出。“ 1972年，在陕西咸阳市窑店乡西毛村路家坡北一公里处台地的东侧，发现楚国金币 8枚……其中都有阳文‘陈称’二字方形印记，特点与安徽阜南、六安等地所出‘郢称’印记相同……含金量为 95%或 96%” ²， 1982年，在山东费县城子村也出土了“陈称”金版。 ³ 除了“郢称”和“陈称”金版，现知出土的还有“ 称”、“ 金”、“??称”、“少贞”、“中”等金币。 ⁴ 可见楚国的金质货币总类较多，流通领域也较广，并具有国际货币的职能，这和黄金成为货币商品后具有的双重性质使用价值是有关的。 ⁵     楚国的银质货币和金质货币一样，是称量货币。这种银币虽有文献材料和出土文物为证，但因实物有限，所以对于银币在楚国的流通情况也不是非常清楚， ⁶ 此处从略。

    在以铜为主要币材的春秋战国时代，在楚国的货币体系中，占主体的还是铜质货币。其中，俗称“蚁鼻钱”或“鬼脸钱”的楚国铜贝是楚国流通货币中的主要种类。根据出土的铜贝币文，可知楚铜贝有巽、全、君、行、 、 或 、 、贝等多种；而从它们的出土地点可知这些铜贝的流通区域极广，当时楚国的主要经济区域都有流通。这个流通区域包括今天的湖北、湖南、河南、安徽、江苏、浙江、山东南部等。甚至陕西咸阳市长陵车站都有 73 枚巽贝出土， ⁷ 可见铜贝的流通影响力也及于它国。如果说金质货币主要是用于大宗交易和国际贸易，那么铜贝则主要用于国内的小型商品交易。楚国货币形小量轻，便于携带，但因铸造其的币材质量高，价值含量大， ⁸ 10枚或 7枚铜贝大约可等价于 1铢黄金， ⁹因此成为日常货币流通中的主体。

　　楚国的铜质货币除了铜贝外，还有布币和铜钱牌。楚国布币似铲形，根据“子母相权”的原则，有大布、连布和小布三种。大布 1 枚或连布2枚或小布4枚等价于 1铢黄金，可知布币和铜币一样是计算货币，而非称量货币，是一种较为进步的货币形态。铜钱牌也属于楚国特有的计算货币。从目前出土的铜钱牌上的“视金一朱”、“视金二朱”、“视金四朱”等币文可知，不同的铜钱牌分别可比照黄金一铢、二铢和四铢。 ¹⁰

　　楚国的货币体系是比较完善而独具特色的。这种货币体系包括完整的贵金属系统和贱金属系统，由法定币形和币值的金币、银币和铜币三级主要货币相结合，辅以布币、铜钱牌等，币材、币种丰富；各币种相互之间及同一币种内大小值币之间兑换关系稳定，有利于国内货币商品经济和国际贸易的发展。楚国货币体系在战国中期起成为当时四大货币体系之一， ¹¹ 对秦始皇统一中国后的货币整合和货币发展方向有重要的影响。

 

二、齐国的货币体系

　　依山傍海的齐国与楚国有着不少相似之处。齐国因与楚国一样处于当时华夏政治中心的缘外地带，被中原诸国鄙视为“东夷”。但是，齐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同样不逊色于中原诸国，并且富有地域特色，形成中国古代的文化中心之一。齐国的货币体系因其社会、经济的发展变动和自身条件的限制而具有与其他国家不一样的特点。

　　从文献记载上看，齐国是存在金质货币的。如《管子·轻重》中就记载了不少齐国通过黄金而变动物价、增加政府财政收入、购买外国货物的例子。 ¹² 但就考古来说，目前尚未有齐国的金质货币和银质货币出土。不过从当时经济的发展状况看，齐国应该确是存在金质货币的，只是没有形成楚国那样定制的金币。而铜是当时各国货币的共同实体，所以齐国货币的主体材料还是铜。齐国铜币的主要币种有刀币和圜钱。

　　齐国的刀币可分为三种：极具齐国货币特色、为齐国流通货币主体的刀币，具有特殊纪念价值的刀币和从燕国传入的明刀。

　　齐国刀币有“齐之法化”、“即墨之法化”、“安阳之法化”、“簟邦之法化”、“齐法化”等四字刀币和三字刀币。“齐之法化”和“齐法化”是在当时齐国的首都临淄铸造的，其他几种则是在齐国的另外几个经济重心即墨、安阳等地铸造的。这几种货币在外形、材料、重量上都有一定的标准，都是国家法定的货币。据研究，一枚“齐法化”刀币可以购买 30 斤粟或10斤盐，¹³具有较强的购买力。齐国刀币的铸造工艺发达，制造精美，是其他国家的货币所不及的。从春秋中晚期起，齐国刀币就是该国货币流通的主体。而且，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齐国推行的是单一的刀币制度。 ¹⁴

　　“齐建帮  法化”六字刀币一般被认为是田氏代齐时发行的纪念币，所以发行量少，极为珍贵。这种开国纪念货币在春秋战国时代是仅有的，它丰富了齐国的货币体系，同时对后世的开国货币有一定的影响。

　　一般认为出土于齐国旧址的明刀是受燕国影响而产生的特定条件下的货币。在山东博山等地出土的一种小型圆折刀刀上有“明”字，刀“方折而长，背文又有‘齐法化’。‘齐化共金’、‘莒共金’、‘莒冶齐化’，与‘安阳’等齐国地名，俗称‘齐明刀’或‘博山刀’，……学者们分析它可能是在燕国灭齐后，实行军事占领期间发行的钱币” ¹⁵ 。明刀应该不是齐国货币体系自身发展的必然结果，而是从燕国传来的。因为燕国占领齐国的时间并不长，因此齐明刀数量并不多，在齐国货币流通中的作用也有限。

　　齐国在战国晚期铸造了圜钱作为刀币的辅币，齐国的圜钱分为“化”、“ 四化”和“ 六化”三种，一约 等于20或24两，一枚“ 六化”与一枚齐刀币等值。 ¹⁶ 战国时期，中原地区各国广泛使用圜钱，圜钱计值较小，携带方便，适于小额交易，齐国为了适应需要，也铸造圜钱作为辅币，而且在流通过程中，圜钱逐渐取代刀币成为主币。

　　齐国的货币种类主要是刀币和圜钱，其中明刀和六字刀币都只是短暂出现过。可见，齐国的货币体系虽有自己的文化特色，但因为币种较少，币制单一，币材主要是铜，因而总体不如楚国的货币体系复杂和富有层次感。但是作为刀币的主要流通区域，齐国货币体系对后世的货币发展同样有不少影响。

　　

三、楚齐二国货币发展的异同

　　楚国和齐国的货币体系和货币流通区域的差异是由它们所处的地理环境和经济环境决定的。

　　楚国丰富的金属资源为其其货币体系的多层次、多种类提供了基础。楚国是金、银、铜、锡、铅等币材的主要产地，种类多，产量大，这就使得楚国有了铸造多种不同币材、不同币值的货币的物质基础。又因为楚国的黄金储量丰富，易于开采，而且楚国人又掌握多种采金方法和黄金的提纯技术， ¹⁷ 所以楚国的黄金占有量在当时各国中占于垄断地位。因此楚国有能力在其他各国还用金块直接作为货币进行商品交换的时候，已把金块定制定形成法定的货币流通。又因为黄金的价值高，各国都乐意接受，所以楚国的金币成了一种国际流通的货币，在秦国、齐国都有出现。而且楚国金币制成版状和饼状，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适应不同国家的货币习惯而制的，这就使楚国的金币更易进入其他国家。

    同时，楚国便利的交通位置为它货币的广泛流通创造了条件。战国时，楚国国力越来越强，农业发展，手工业发达，疆域扩大，“北通中原，东联吴越，南逾五岭，西接巴蜀” ¹⁸ ，水路和陆路交通并重发展，并不断和中原各国及各民族进行木材、皮革、矿产、农产品等各种贸易往来。这些都使得楚国的货币流通区域超出了楚国的治境。

　　齐国的金属资源不如楚国丰富，货币种类相对受限制，币材以铜材为主，至今都没有定制的齐国金币出土。铜币不具备国际货币的职能，而且各国的铜币制度都不一样，这就使得齐国货币的流通区域相对楚国要小得多。至今，在齐国境外发现的齐国货币几乎没有，而且这些货币的流通也不在齐国“全境，而是在政治势力较为稳固的区域内流通” ¹⁹ ，流通区域较为狭窄。当然，齐国当时直接拿金块进行国际交易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金块在使用上远不如金币精确，其在国际交易上也不如金币方便，所以齐国的货币在国际上的流通肯定相对要受阻一些。而且就目前考古出土情况看，齐国的货币流通区域的确只限于其境内。但齐国东面濒海，渔盐之利是其经济的重要部分之一，因此齐国货币有一部分在海洋贸易中流通，即齐国货币除了在陆地流通，亦有一部分流向附近的海岛，“就最广泛的空间概念限制，其向西不过太行山脉，向南未逾今陇海线……甚至进入海岛而广为流通” ²⁰ 。从这个角度看，齐国货币的流通与楚国货币的流通相比，具有另一种开放性和宽广性。

　　虽然楚国和齐国的货币体系和货币流通区域并不相同，但两者在管理体制、发展规律和趋势上是有相似之处的。

　　楚国和齐国实行的都是国家对金属货币铸造权的统一掌握。楚国对金属货币是牢固掌握的，货币的生产权和使用权都归国家所有，“楚王室对币材的控制是全面的、严格的” ²¹ ，“铸币权掌握在楚王室”²²手中。齐国也是一样，从春秋中晚期到战国早期的齐国虽有几个经济中心同时铸造货币，但这些不同地方铸造的刀币的形制与重量基本一致，可见它们是有统一标准的。到战国中期，齐国刀币币文统一为“齐法化”三字，说明齐国政府进一步控制了货币的铸造权，而不把它分散到地方了。统一的齐国货币更利于政府掌握全国的经济、财政状况。与统一货币前的齐国相似，楚国的货币铸造权也有一部分分散到地方。楚国金币上的“郢称”、“陈称”、“ 称 ”、“ 金”、“??称”、“少贞”等币文表示的都是地方名，除了郢、陈均曾作过楚国首都外，其他地点如“ ”所表示的盐城，“ ?? ”所表示的傅阳等都是楚国的经济发达地区或重要政治地点。 ²³可见，楚国也把一部分铸币权分散到地方政府中。但各地出土的金版和金饼的形制和重量是基本一致的， ²⁴ 说明铸币权的分散是相对的，地方铸币要服从楚国中央政府的统一铸币权。

　　楚国和齐国的金属货币都是在春秋时期开始流行，战国时期有更进一步的大发展。这和当时各国的总体发展状况是一致的。战国时期，楚国境内境外贸易都进一步繁荣发展，商业发达，商人阶层扩大，商人在楚国社会中地位上升，这些都促进货币经济的发展。齐国此时的商业也有大发展，并形成了临淄、即墨、海阳等经济中心和商业城市。 ²⁵ 商业和货币二者是相伴相生、互相促进的关系，商业的繁荣必然促进货币的进步，这是楚、齐二国在战国时货币有较大发展的共同原因。另外，楚国和齐国的货币都向形小轻便的计算单位货币发展，楚国丰富的有文铜贝和齐国的圜钱便是商业发展和货币发展双重趋势的共同反映。尤其是齐国的圜钱。圜钱“在货币的形制和名称中已彻底摆脱了实物货币或仿实物货币的影响” ²⁶ ，符合由实物货币发展到贱金属货币的货币发展规律，是货币发展的一大进步。

　　楚国和齐国在整个春秋战国时期联系不止，两者的战争与媾和反反复复，彼此间又有贸易关系，如楚国需要买进齐鲁滨海的食盐，齐国也要和楚国进行生鹿贸易。特别在楚国势力向东向北扩张后，楚齐二国有不少地方相邻，这使得两者各自的货币体系进一步互相受到对方的影响和冲击。“由于先秦金属铸币的特有属性，即其价值尺度与自身的重量是密切相关的，所以在距政治中心较远，且区域文化相接的范围，列国间货币又是远离其冶铸地点而互为流通的。再则基于文化互为影响和同化因素的积淀，在具有相同文化传承的区域，尽管政治的归辖迥异，但货币文化的互相影响，逐渐趋于同化的现象亦愈渐明显。” ²⁷ 楚国的铲形铜币“ 钱当?Y”的形状是一长形方肩方足铲，似是两个刀币的结合，这便是受到齐国刀币影响的结果。 ²⁸ 而齐国出土有楚国的金币，且齐国货币体系不断自我完善，也是因为受到楚国完善的货币体系的影响。二者货币文化的影响是相互的。

 

　　综合上述可知，楚国和齐国各自的货币体系有着浓厚的文化特色，楚国的货币体系更复杂完善，齐国的货币体系则相对单一。但二者的发展规律又是一致的，都是遵循货币和商品相生相长这一规律。二者在互相吸收对方影响的同时，也接受其他中原国家货币文化的影响。随着各个国家间联系的加强和相互影响的加深，楚国和齐国的货币文化在自身不断发展的同时随着货币经济发展的规律逐渐趋于同化。

 

 

 

注释：

１．  赵德馨著《楚国的货币》，第155页，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1996 年9月第1版。

２．  黄锡全著《中国先秦货币通论》，第341页，紫禁城出版社出版， 2001 年6月第1版。

３．  黄锡全著《中国先秦货币通论》，第346页，表二九《近三十年出土比较完整的楚金币统计表》，紫禁城出版社出版， 2001 年6月第1版。

４．  均参考黄锡全著《中国先秦货币通论》，第348-354页，紫禁城出版社出版， 2001 年6月第1版。

５．  赵德馨著《楚国的货币》，第192页，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1996 年9月第1版。

６．  黄锡全著《中国先秦货币通论》，第354页，紫禁城出版社出版， 2001 年6月第1版。

７．  黄锡全著《先秦货币研究》，第230-235页，《近五十年楚国铜贝出土情况统计表》，中华书局出版， 2001 年6月第1版。

８．  赵德馨著《楚国的货币》，第336页，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1996 年9月第1版。

９．  黄锡全著《中国先秦货币通论》，第386页，紫禁城出版社出版， 2001 年6月第1版。

10 ．黄锡全著《中国先秦货币通论》，第 382 页，紫禁城出版社出版， 2001年 6月第 1版。

11．参考张智海：《东周货币综述》，《张家口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 4 期。该文认为四大货币体系为布币、刀币、楚币和圜钱。

12．参考叶世昌：《战国古籍和<管子·轻重 > 中的黄金货币》,《管子学刊》1997年第 3期。

13．以上参考宋杰著《中国货币发展史》，第47-48页，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1999 年11月第1版。

14．刘兴林：《论齐国刀币的历史地位》，《管子学刊》2000年第 4 期。

15．宋杰著《中国货币发展史》，第49页，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1999 年11月第1版。

16．宋杰著《中国货币发展史》，第51页，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1999 年11月第1版。

17．赵德馨著《楚国的货币》，第289页，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1996 年9月第1版。

18．刘玉堂：《楚国社会经济演进轨迹鸟瞰》，《江汉论坛》1996年第 3 期。

19．孙敬明：《从货币流通看海洋文化在齐国经济重心之发展形成中的作用——论临淄、海阳、临沂所出土的大批货币》，《山东金融》 1997 年1月号。

20．孙敬明：《从货币流通看海洋文化在齐国经济重心之发展形成中的作用——论临淄、海阳、临沂所出土的大批货币》，《山东金融》 1997 年1月号。

21．赵德馨著《楚国的货币》，第293页，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1996 年9月第1版。

22．赵德馨著《楚国的货币》，第295页，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1996 年9月第1版。

23 ．黄锡全著《中国先秦货币通论》，第 248-253 页，紫禁城出版社出版， 2001年 6月第 1 版。

24．黄锡全著《中国先秦货币通论》，第346-348页，表二九《近三十年出土比较完整的楚金币统计表》，紫禁城出版社出版， 2001 年6月第1版。

25．孙敬明：《从货币流通看海洋文化在齐国经济重心之发展形成中的作用——论临淄、海阳、临沂所出土的大批货币》，《山东金融》 1997 年1月号。

26．刘韫：《先秦古币形制演变与生产力发展的关系》，《北方文物》2002年第 3 期。

27．孙敬明：《从货币流通看海洋文化在齐国经济重心之发展形成中的作用——论临淄、海阳、临沂所出土的大批货币》，《山东金融》 1997 年1月号。

28．赵德馨著《楚国的货币》，第378页，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1996 年9月第1版